久違了! 棋盤石 蕭鈴珍
周公
「阿雄!你在那裡納涼哦!你這車的柳丁噯咖亙戴出去南投喔!」
躺在大石頭上的他起身坐起,看著面前約900坪 一塊塊四四方方如豆腐塊般平整的石板,輕鬆地點了根菸;每年的11月到12月是柳丁的盛產期,由於不景氣,台北的公司裁員,他回到中寮家住,至少省下在台北昂貴的食宿,近年來柳丁價格總不好,今年至少替老爸省下一個人工費;農作物一豐收,價格就下降,偏偏價錢好時就沒作物可收成,唉!農民真是兩難。
溝間的水乾了後,隙縫間會長出綠草,這時棋盤就換成綠色界線了,矮矮的小孩們像顆顆棋子一般在上面玩跳房,要跳過約1公尺見方的平滑石頭,可是得使把勁,有次他還跌得鼻青臉腫,回家被阿爸用籐條一頓打,說不好好讀書,光愛玩。
站在大峭壁前時,著實嚇了一跳,沒想到南投中寮的大峭壁如此壯觀、氣勢如此宏偉,巨型石壁如被大刀一劈,平整地展現在面前。深吞一口氣,這個世界級的景觀,距離我出生、生活半輩子的南投市才10多公里,我竟然沒有來過,天啊!竟然到最近才知道它的存在!
不負責任、斷章取義的我,隨意想像。這就是研究科學與文學的不同吧,科學不能亂說,必須有所根據。而寫作的人,提起筆來,喔,不,電腦一打起字來,我就是皇帝啊!人物生死由我訂,情節如何發展由我編。地質學家想抗議也無可奈何。對不起啊,專家們,收集的史料不敢也不能失真,只不過想像空間喜歡擴大而已。
出了中寮,不自覺地的哼著,以前常與孩子一起唱的兒歌梅花:「我曾走過許多國家,尋訪名花浪跡天涯;我曾看過許多名花,但我最愛這梅花。走遍四方,浪跡天涯,但我最愛這梅花;走遍四方,浪跡天涯,但我最愛這梅花。…..」
群山歡迎似地在前方等候,繼續往前開,緩緩投入山的懷抱。清風徐來,她把手伸出窗外企圖抓住幾把風,風兒們嘻笑似的由她的指縫穿過,掌握不住的,她知道。左邊山壁上的樹隨風搖擺、搖頭似地笑她幼稚,右邊陳有蘭溪則冷諷地跟車行相反方向潺潺水流著。路旁無人的葡萄園裡,葡萄已採收結束,沒有葡萄果的藤架激不起主人與觀光客的喜愛。
迷惑的色彩 ~~ 奧萬大 蕭鈴珍
周公
「阿雄!你在那裡納涼哦!你這車的柳丁噯咖亙戴出去南投喔!」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抬頭看到停車場欄杆旁,戴著斗笠的阿嬸往下喊著。
「好!我一時阿就上去。」阿雄向在3.4公尺上方的阿嬸揮手。
「開車要卡小心勒,我先回去了!」斗笠上綁著花頭巾、手肘套著花手套的阿嬸,今天幫忙採了整天的柳丁,傍晚得回家煮飯了;他仰望著阿嬸小心翼翼、慢慢地在顛簸的路上騎著摩托車離開。
今天跟阿爸上山採柳丁,貨車上戴著整車的柳丁,路經棋盤石,原本只想走下地谷,總覺得枯水期的棋盤石好像少了點兒什麼,平坦的石塊,放鬆後的心境忍不住躺下來,與大地親密的接觸後竟然睡著,跟周公下棋去了。
小時候
從住家到山裡要經過這古道,小時候,跟著阿公走路去山上挖樹薯,經過這裡有時會下到棋盤石上玩,那時還沒有現在政府機關做的階梯,順著斜坡慢慢滑爬下去,還曾經看到小蛇溜竄而去。有次還跟阿公搬了幾個大石頭,刻上「車」「馬」「包」 放到棋盤上,好像就是仙人在此對奕,呂洞賓一定會深覺奇怪,他們不是已把棋子全部收走,只忘了收這個他用仙指所畫的棋盤嗎?那時阿公講到這裡,公孫兩人就會捧腹大笑,笑到山那頭也傳來回應,輕輕地回音,好像在遠處的仙人也不禁笑了出來。
現在那幾個刻字的大石頭,歷經數十年來的風雨洗刷,如今也不知被山谷的水沖到何處?是不是像敗兵而逃的小卒一樣,躲到山壁的某個角落,不讓人們找到。他想著自己回鄉後把手機關著,不是也不願讓一些朋友找到如今落魄的他?想想能和年事已高的阿爸一起耕稼,倒也自在些。
假日也會跟小學同學走到這裡來玩,尤其在雨季過後,一塊塊石頭的溝間積留著水,最愛的是把裡面的蝌蚪撈起來,換到另一個溝內,大家說幫蝌蚪搬家,由這個溝到另一個溝,比賽誰搬的多,輸的人就要給贏的人一條橡皮筋,那時上學時手腕上總是圈著數十條五顏六色的橡皮筋,像是個勝利的戰士到處炫耀,好不威風!
阿公說:「不要老作弄那些肚拐仔,他們大隻會變成四腳ㄚ。」
「在牠們變成青蛙前見見另一個世界嘛!」當時在大坑附近,家中是第一個裝電視的,阿雄看到外界的繁華,也常嚮往著出去見見新世界。
水多的時候,阿爸怕小孩危險,便禁止小孩到棋盤石玩。雨季時,水覆蓋過岩石,流水在溝間澗起,白色的水與土黃色的石塊間,就像在棋盤上畫鮮明的白色流動界線,更清楚地看出石塊的切割形狀。尤其下游的小小瀑布真美,呂洞賓與張果老一定是下完棋後,看到美景,因而忘了收拾這個棋盤回去吧!

家鄉的變化
阿公用扁擔挑著樹薯的步伐,比幼小的他走得還快,小快步兩肩扁擔沈重的阿公,還可以跟他邊講著以前的事。
中寮的開發在清朝有兩條路線,一條由彰化漢民族從坪林溪進入畸零的溪谷平原,墾民砍茅草紮寮成村,中寮位居幾個村的中心便叫中寮。另一條係東勢客家人由國姓經馬磷坑開路到大坑,而「棋盤石古道」是「仙洞坪古道」的一小段。古道是當初住在這裡的漢人運送物資的路線,從山裡挑木材出去賣,而山上沒有鹽巴,必須再換挑鹽由海邊走回這裡,所以中部山間都會有挑鹽古道。
阿公說,日治時代中寮地區種植山蕉,日本人非常喜愛台灣的香蕉,因長在熱帶地區,而台灣的日夜溫差比東南亞地區大,優良香味被誘發出來,所以台灣的香蕉就特別香、特別甜。當時滿山遍谷的山蕉,可由「日燒燒,中寮舍,割香蕉,換日票;月笑笑,中寮舍,找查某,來攬腰」的民間俚語,看出中寮白天與夜晚的繁華風光。
由於日本香蕉既少又貴,聽說在日本他們是切一片一片放在盤子吃的,那像家中的一堆香蕉老沒人要吃,總放到爛掉,甚至有些外銷打下來的都還拿去餵豬。在台北時,他從不買、不吃,在家鄉這些東西多到沒人要,幹嘛還浪費錢買。
阿爸有一位朋友余先生住南投市,25年來週一到週六都由南投市到中寮鄉公所上班。余先生如果來家中作客,總帶來當時大坑吃不到的麵包、糖果,讓小孩們欣喜若狂,大家也愛聽他說通勤時的趣事。
因日本寒冷無法種植甘蔗,日本人當時為了自己本國需要糖,便在台灣各地成立台灣製糖株式會社,建造糖廠,中寮地區也因此大面積改種甘蔗。
為了從中寮運送甘蔗至南投糖廠,蓋了五分車(小火車)與輕便車;南中寮的小火車由南投站到南中寮鄉親寮終站共有8個車站,南投總站、南投糖廠站、千秋里站、新厝站、竹仔坑站、噠仔灣站、東勢閣站、中寮站、鄉親寮終站。中間還經過兩個隧道:噠仔灣隧道、東勢閣隧道,五座橋:千秋里橋、千秋橋、新厝橋、噠仔灣橋、東勢閣橋、中寮橋。
鄉親寮終站後再進去是山區,便改用輕便車,輕便車行駛於輕型鋼軌道上,是無動力的人力手推板車,一人推著走,上面可坐5.6人。南中寮的輕便車終站有暗坑、大坑、粗坑、廣興、挑米坑,所經過的橋都是軟軟的吊橋。人就像貨物一樣坐在無遮欄的小車上,後面被人推著,碰到上坡大家要下車幫忙,下坡時連推車的人也跳上車,讓車加速滑行而下。偶而會有車禍,但因車速慢,也不會造成重大傷亡。
余先生說,北中寮沒有小火車,只有一條輕便車道,由南投站經包尾吊橋、觀音山橋、拔仔頭吊橋到內湖底檢查站,而後經由豬肚潭吊橋、眉仔陀吊橋、大坵園吊橋到爽文路檢查站、龍眼林檢查站最後到內城終站。
民國48年8月7日 台灣中部發生百年來最嚴重的水災,87水災的洪水不僅把農田掩沒,五分車、輕便車也全部被沖壞。原本坐小火車上班的余先生,那時約半年的時間,是踏著孔明車經過10多公里山路到鄉親寮上班。後來道路重建好,彰化客運開了班車,才改坐客運通勤。
對阿忠而言,小時候碰到南投大拜拜,坐客運到南投市,真像是到了大城市一樣,非常興奮。如今天天騎摩托車、開車到南投,就像跑廚房一樣頻繁了。
光復後,糖廠逐漸關閉,鄉民們改種樹薯、檳榔,用樹薯粉做麥芽、味素,而最重要是漿布,織好的布料要用樹薯粉來漿才會平,後來一方面紡織業進步,不再使用高成本的樹薯,一方面因中寮的平地少丘陵多,土地因種樹薯時常翻攪,而種植檳榔也導致土石流失,土表皮掉落無土壤,鄉民賴以維生的大地變得貧瘠,因而大家才改種柳丁至今。921地震後,多位有生態觀念的居民,在與無情天災搏鬥中,化成一股與大自然共生的強韌生命力。在與天災的搏奕中,此地曾輸過,但中寮人堅忍、創新地再開啟另一新局。
是棋子還是下棋的人
阿雄剛離開工作崗位回到家時,的確很鬱卒。小時候,他在棋盤石上跳房,是主動的、是自己選擇如何跳,就像在學業上、在事業上他也都是主動積極掌握的人,從未舉棋不定,他總是眼光獨到,深受公司賞識。然,這次全世界金融海嘯,卻不得不讓他為失控的現實負責,不可能發生的事都發生了。
就像鐵達尼號的船長,先前不也斬釘截鐵說他的船是絕不會沉,結果船沉了。
到底人生搏奕背後操縱的黑手是誰?難道是那個在大棋盤上下棋的仙人嗎?命運真由他們在作主嗎?我們都只是他手下被動的棋子,都需任他擺佈嗎?
世事如棋局,人如棋子,規則簡單卻是變化複雜。或許必須接受人生棋盤自有輸贏,享受過贏的滋味,輸的時候也無怨尤接受。時局如何變化無人能掌握,棋局卻仍是局局新,如今他也只能沉潛待發,等候下一個契機。
壺穴
群山環繞下,面對這些巨大石盤,想起大學時代,同學們來此郊遊烤肉,對地質有研究的同學,大叫說發現「壺穴」,原來壺穴是砂礫石挖鑽河床而產生的圓形凹穴,是經過數百或數千、數萬年才可形成的。那位同學後來還來過大坑數次,說中寮的地貌地景特殊,自然龜裂、流水沖刷的棋盤石,與附近地殼變動、年代古老的大峭壁,都深具地質研究價值。這同學不僅愛上這裡的岩石,連鄉民俏皮用冬瓜做成的「棋盤肉」,都讚不絕口。
阿雄熄了菸頭,不要再想壺穴、不要再想過往了,起身離開這青山翠谷,還得一路開過蜿蜒的山路呢,岩石留給地質學家研究,棋盤留給仙人回來下棋,他還是快戴著柳丁出去賣吧!
世界級的大峭壁
蕭鈴珍
震懾
職業的關係,18年來以國外領隊身份帶團到世界各地,見過許多美麗、奇特的自然景觀,美國科羅拉多的大峽谷,綿延起伏;中國雲南的石林,奇山怪石;加拿大洛磯山脈的冰河,浩瀚廣闊;英國愛丁堡的山頭,懸崖絕壁;印度的喜馬拉雅山,崇山峻嶺;紐西蘭南島的峽谷,陡直奔瀉;馬爾地夫的水,清澈蔚藍;帛琉的海,透明神秘;尼加拉瓜的大瀑布,氣勢撼人;喀什米爾,湖光山色、、、 。寫過不少文章,然,來到中寮粗坑的大峭壁,卻是第一次用「震懾」兩個字來形容。
就如同隔壁人家,比鄰而居數十年,有天記者蜂擁而至,才知道原來竟是個名人。就如同跑到很遠的地方拜佛求神,到處打聽靈驗的廟,後來卻被告知原來住家附近的廟靈驗無比。「近廟欺神」啊!「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辛棄疾不也感嘆著。
最遙遠的距離,不是距離最遠的地方,而總是最接近我們的地方。總是外求,總看不到身邊珍貴的擁有;總是在失去最親密的人之後,才發現他的優點。好友們,多久沒有剖心、深刻地談話了?
試著想要爬上這比溜滑梯還陡峭的70度斜坡,踏腳的凸出石片雖沒被我踩脫落,但笨重的身子卻無法再往上,抬頭仰望這大約有30層樓、百餘公尺高的平整石壁,我投降了。不如轉過身來,把這個約20個籃球場大的峭壁,當作臨時的床。山風清拂,這會兒,不再吞氣,舒適地依傍著它,深深地吸著潔淨、清涼的空氣。
台灣的冬天除非寒流如變臉般來襲,否則氣候是春天般的舒適。面對蒼翠山巒環抱,大峭壁下落石堆外是4米 的產業道路,路的另一邊則是植草磚停車場,再過去就是山谷,乾季的12月天谷裡沒水,谷地上大石頭林立,原來如此,當初這裡才取名為「粗坑」的。這附近人車罕至,因而原始的林相、自然的生態都完整保持著,野生保育動物也能在此安全的群聚,此地的特殊地質更是令人留連。
當地人因峭壁年年崩落,所以稱其為「大崩壁」,想到此,我急忙起身,石片不會由上面突然滾下來吧!轉頭再仰望,石頭紋路層裡分明的順向坡排列似乎通往天際,果然是「千丈崖」。聽說這裡是20多年前因開路動搖地基加上豪雨不斷,原先山坡上附著雜樹的土石崩塌下來,這塊光禿禿的巨型平面石壁才出現在世人面前。
地質學家勘察,大峭壁至少有2000餘萬年至3000萬年的歷史。好吧!如果把3000萬年與20年相比,等於1500千萬分之1,我數學不好,後面是幾個零啊?把面積8000平方公尺的大峭壁與我躺在壁上約0.5平方公尺相較,即16000分之1,在這個如同大畫布的峭壁上,我連說是一條線的成分都不到,對大峭壁而言,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點吧。人家是「登泰山而小天下」,而我則是面對千丈崖,才知自己的短矮。
沒有錯,在這個坡度甚高卻又平坦似畫布的岩壁上,任誰都想揮灑一番,企圖留下個人痕跡,自以為可以跟千丈崖匹配,彷照「老孫到此一遊」,五指山上撒泡尿,如同小狗宣示其領域。真自不量力啊!徒增大自然的嘲笑而已,如來佛依舊不動如山!個人都該回首看看自己在數十年生命畫布上,已劃上多少彩筆?曾留下多少對人類有價值的痕跡啊!先反求諸己吧!
「…根據古生物資料顯示,粗坑層凝灰岩中除漸新世晚期的指準化石外,亦混雜著上部白堊紀、古新世及始新世的移置化石…」學者陳勉銘在研究南投縣粗坑層時這麼歸納著。
如果說這裡屬古老的第三紀地層,那時不是有白堊紀第三紀滅絕事件嗎?地球歷史上大規模、最嚴重的物種集體滅絕事件,恐龍不也是那次消失的?
這個峭壁由深灰頁岩、灰白砂岩、灰質層岩組合,粗坑層屬漸新世、、、,這些我們都不懂,但說到「粗坑層混雜著上部白堊紀…的移置化石」,那跟恐龍滅絕、哺乳動物興起有相關聯,那也是哺乳人類的起源吧!這就引起我的興趣了,管他中間是不是又相距千萬年。
山的眼淚
回顧來時路,破損的柏油路斷斷續續,怕山頭的碎石隨時會落下,又心急著找路,也就未仔細欣賞路邊景色。當山壁開始改變,摺痕的地形開始出現,不需敲鑼打鼓,就知道接近大峭壁了。
在回程時,便有心情細細觀賞一轉彎一風景的奇特地質岩層,路旁一座座如百摺裙般優美又特殊的山壁,紋路之整齊、縐摺之美,令人不禁遐想,是哪位仙女織出來的摺裙,留待她下凡時穿嗎?且每座山的褶痕不同,仙女也愛漂亮,可以時常更換、變裝吧!這些美麗的岩層,要經過千百萬年才能形成,天上片刻,人間便是百年啊!歷史痕跡中,這些紋路裡夾藏多少滄桑?多少美麗故事?多少悲歡離合?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中寮鄉內山多田少,97%的耕地為山坡地,窮山惡水天然環境不佳,加上鄉內沒有省道通過,交通不便導致中寮鄉明顯落後,有人曾形容為「燈塔下的陰影」。而此地離921震央的九份二山不遠,當時鄉內有300多個崩塌處,40幾條危險溪流,災情簡直比戰爭還可怕。
但地震後,來自四方的關懷,讓燈塔的光開始照到此地,村民們也打起精神凝聚新力量,讓產業重新提振,一個個感人的真情故事便不斷在此上演。
中寮的災害與土石有關,著名景點如:棋盤石、大峭壁也都是奇石。尤其溪內更有珍貴石材,以中寮不靠海的內陸條件,居然發現貝類化石,帶來了遠古海洋的氣息。這些奇麗神祕的石頭,到底知道地球多少秘密?
鄉道會車時的農夫、農婦親切的打招呼問候,夫唱婦隨地為生活打拼,呈現典型淳樸農村生活。
世間奇偉瑰麗風光,總在人跡所罕至之處。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魁賢在他的詩「山在哭」這樣形容「只不過驚動了一下大地,山終於嚎啕起來、、、 紛紛的落石是山的眼淚。」落石是山的眼淚嗎?那它為何傷心?為誰痛苦?什麼時候會再掉淚?第二個大峭壁何時會出現?人類又該如何躲開它的掉落?
美麗的山啊!請不要流淚!
尋訪名花
10多分鐘便回到南投市住家附近的圓環,南投縣史館旁有個張深切的銅像。有天問住在對面50多年的媽媽,知道那個銅像是誰嗎?不知道!那「邱罔舎」知不知道呢?她說,當然知道!那是台灣很有名的戲劇人物。我說,張深切就是寫邱罔舎的作家,是南投人。老媽驚訝的說,沒想到南投有這款熬人。
彰南路二段圓環邊的縣史館廣場,是我們小時候遊玩的場所,是日治時代的武德殿,光復後,警察總局、柔道館、福利中心、環保局都使用過,後來彭百顯縣長任內,改為南投縣史館與南投縣藝術家館,並設置南投文學家張深切雕像。何等的諷刺,我們都知道英國的莎士比亞、中國的蘇東坡、美國的海明威、、、,卻不知我們自己家鄉,就有了不起的人物、就有不得了的景物。
總是捨近求遠,總是捨近求遠!總認為別人比我們好、別處比我們漂亮,不斷在外求而很少內省,那是對自己自信不足嗎?還是不願認真地了解自己?
一趟大峭壁回來,除了感受鬼斧神工的視覺刺激外,更喚起自我省思,行遍世界,卻從沒仔細瞭解南投;寫過許多有關國外旅遊的文章,卻是第一次寫自己家鄉。該好好計劃一趟深度的南投之旅、計畫一趟自我內在的探索之旅。
謝謝你,粗坑的大峭壁,下次我帶個飯糰、帶本書,獨自來這裡跟你聊天。
下三號高速公路進入南投縣名間鄉,往集集方向開時,她其實有一點猶豫,一個人獨自去山區住個數天,家人知道了會怎麼想?
然,想到這數個月來與他的冷戰,這五年來與他交往的煎熬,車速只有加快,她需要逃離人群、逃離工作,或許真正想要逃離的是他?
在水里要進入信義前,告示牌跑馬燈標語警告著:「山區道路,減速慢行」反正她這次出門沒有規劃,不趕,「小心落石」「注意坍方」!
去年元旦假期跟他來怎麼沒注意有這個告示?那時啊!整個心在他身上,兩人一路談笑,就連爭執也都甜蜜,周邊的事哪會注意到啊!
哪裡需要小心?哪裡需要注意?年輕就是用來揮霍!青春就是用來浪費的!跟他交往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哪要注意什麼?
直到最近,媽媽老是催促,該準備結婚生子,該注意自己生育年齡了。小心注意、注意小心、、、。哎!小心什麼?注意什麼嘛?,沒有落石,沒有坍方啦!

右轉愛國橋,她才不管溪水嘲弄。當看到風櫃斗三個字時,知道自己開過了頭,迴轉往烏松崙方向。走錯路回頭來得及,而跟他的交往,回頭來得及嗎?來得及嗎?唉!真錯了,不管走多遠,還是要回頭的,她嘆了口氣。
迴旋繞著一座又一座的山,多少個山頭了?一個又一個,怎麼還沒到烏松崙?怎麼還沒到?他怎麼沒打電話來?又過了個山頭,才8公里的山路為何覺得這麼遠?生命獨行這麼難嗎?孤單這麼難面對嗎?他怎麼沒打電話來?
停下車,山嵐在群山間遊盪,如同她這數個月飄蕩不定的心緒。連綿起伏、山巒疊翠的綠峰,讓她敢放膽高聲吶喊,大自然回報她的是清風拂面的慰藉。
去年梅花季在此塞車一個多小時,卻不覺得久,沿途梅花一路綻放,梅花挨著山壁綻開,梅花在對面山頭招手,梅花在路上、在眼前到處賣弄風姿,視覺的豐富刺激,當然不覺得遠。那時旁邊有他,當然不覺得遠。
她打開手機上的照片,遠處的集集大山、鳳凰山、山谷下的坪瀨溪、滿山滿谷的梅花在此為兩人的愛情做了見證。如今,同一個山頭、同一條溪,但少了梅花、少了濃情密意、少了他、、、
找到了民宿的停車場,數隻狗圍著車大叫,有人出來吆喝。
「晚餐有竹筍乾、風味梅餐、高山蔬菜,還有青梅酒。」雖然只有她一個客人,服務照樣親切熱誠。
進入房內,美麗溫存的回憶一下湧了上來,放下行李,這次她是來抗拒這一切的。
9月份1000公尺高地已稍有涼意,她拿出披肩,但想想,走起路來應會熱,隨手把桃紅披肩丟到雙人床上。不想受到干擾,手機也不帶了。
拉上房門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把手機從包包裡拿出來,插到牛仔褲口袋。
下午的烏松崙好美,遠眺遼闊的山景,心胸豁然開朗起來,迎面的自然風與冷氣房的涼截然不同,她輕鬆地哼起歌來,清新宜人的氣氛讓她把台北繁瑣的工作通通丟到腦後。
「叫做烏松崙,應該有黑松樹吧!」老主人正在整理院子,她問著。
老主人說:「早期是有整排烏松。那時啊滿山的杉木林,很有價值,光復後我們來此砍伐天然林,就久居下來。用木頭做的軌道與人力小車叫木馬,就是用來運木材的。」
「你們自己住的房子真有特色!」「哪有!草寮啦,是竹筒厝。那時一戶一戶都住真遠,誰家要蓋厝,大家都會趕來幫忙。」老人回想年輕時篳路藍縷、困苦的物質時代,臉上皺紋出奇的柔和。
老主人說,當時沒路,走到現在信義分局就要花近兩個鐘頭。兩個小時?而今天她開到此20分鐘車程!2小時與20分鐘的時間價值相等嗎?80歲與30歲的生命重量又差多少?
走到鬱蔥的林木步道前,讓人迫不及待想進入那充滿芬多精的樹林,讓森林浴把城市的穢氣都洗掉,讓生命重新來過。但看到深不可測的森林還是卻步,明晨再進去吧!山坡的梅林較有安全感。
梅樹林裡綠意盎然,整個梅林擁戴著她,天地此刻似乎只為她而存在,真過癮!
梅花季節時的花海是眾人共享的,那時有個小朋友看到他倆如連體嬰似的共披個大圍巾,還調皮地過來拉扯。滿山遍野梅花盛開,兩人親密漫步在幽香梅徑,花影繽紛、梅香襲人,如置身雲端仙境。沐浴在花海中,偶而落花飄蕩如下雪般,白色花瓣掉落在桃紅圍巾上,兩人輕步都不忍驚動抖落。
在綿密梅花形成的白色隧道內,梅林主人用學校淘汰不用的木桌椅,上頭鋪個鮮豔桌巾,在落著梅花雪的樹下,營造出極盡浪漫的咖啡座。
那時同桌斯文的遊客數著落梅說:「梅有五瓣,象徵五福:歡愉、幸運、長壽、順利、和平。」
「這位陳先生,是大學農學院的教授!」林主把剛煮好的咖啡端上桌,以客為榮的說:「教授每年都會來烏松嶺賞梅呢!」
她喝了口熱咖啡,想起當年國運每遇困頓,學校就要唱的《梅花》:「為什麼說梅花越冷越開花?」
「不是有句詩說『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梅是陽性樹種,生性耐寒,不畏寒冷;隆冬時節,百花都凋零了,只有梅花怒放,那種堅強不屈、獨秀人間的姿態,令人動容。而且梅樹對土壤要求也不嚴,土地貧瘠也無所謂,只要陽光要充足,排水良好,便能存活數十年,而且啊!每年努力生長出可食用的梅子。」陳 教授講得起勁,賞花客也圍過來聽。
「我們說歲寒三友,是松、竹、梅,如果插花搭配,則蒼松是背景、修竹是客景、梅花便是主景。古詩人陸游最愛歌詠梅花,甚至認為春天是落梅去力爭來的。」
「喔!梅花凋謝,是為了把春天帶來?」一朵白梅飄在鵝黃色的桌布上。
「是啊!梅花是個報春花使,獨自開放在百花之前啊!」
也許受夠了大學生課堂內的冷默,面對睜人眼睛的聽眾,教授談興滿濃的:「所以梅花象徵有骨氣、堅毅、特立向上,能對抗生命裡最艱難、最困苦的環境,能耐得住寂寞,不輕易折服。」
她聽著入迷,那溫暖熟悉的手在桌下握緊了她。這個懂得她、了解她、欣賞她的人,輕聲對她說:「像極了妳的做事風格啊!」她轉頭朝他笑了笑。
陳教授繼續說:「但這種孤芳自賞的傲骨與美麗,如今有多少人願意花時間、願意遠程踏雪來尋梅啊?」
「就我們這些了解它、深愛它的人會風塵僕僕在它最美麗的時候趕來!」教授自問自答。
她望著梅林下的大片大片的黃色油麻菜花,在台灣酷寒冬日不長,如今也會有不同種類的植物搶著來爭艷吧!
園裡的歐巴桑送來一小盤脆梅給大家品嚐。
「改天你們再回來採梅ㄚ!我教你們做Q梅、脆梅還有梅醋!你們也可買濃縮的梅精回去,對身體很好哦!」
「幾月有梅子?有開花就會結果嗎?」她問著。
「新曆正月梅花開,清明時採收。開了花,只要沒落大雨,梅子花沒落掉,
有幾蕊花,就生幾粒梅子,開花就結果嘛!就像恁少年仔結婚,就會生囝仔,同款啊!」
生孩子,是啊!她早想像著和他走上紅毯,想像孩子頭髮像媽媽,眉毛像爸爸,遺傳媽媽的文采、爸爸的數理擅長。
沒想到,他一頭冷水潑下來:「我才不要結婚!不要生小孩!」
枝頭的白梅在豔陽照射下,反映在地面出現強烈陰影對比,無辜的陽光不解地上黑枝強烈的孤獨感。她緊靠在他身旁,兩人手牽著手,風起時梅花瓣四處飛揚。那時,她突然有一種繁華與落寞的矛盾、一種美麗與哀愁的無解。
「不想有果實的梅花,它活得快樂嗎?」她低聲的問著,而他正無邪地和教授談笑著,沒有聽到。
地上沒有梅枝的影子,咖啡桌椅早已搬離現場,喧嘩人群也都消失了。當時繁花似雪如夢境,如今寂靜無華卻如此真實。
不知名的美麗小鳥、蝴蝶飛舞著,在空蕩無人的叢林梅樹下,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早期烏松崙的松、杉木,被香蕉樹取代,後來香蕉外銷市場沒落,才改種梅,梅樹有一天又會被什麼取代?梅花自己有沒有選擇的權利?
放在褲袋的手機傳來陳明章「阮最愛的玫瑰花」,那是為他來電特選的歌曲,每次聽到這音樂想起,她的心便充滿喜悅,會心地聽著他磁性的聲音,知道他心中有她。
可是,這次,她遲疑著要不要接這個電話、、、
數個月來堅決想要分手的情緒,一下子決了堤。她知道自己沒有梅花般堅毅、倔強的意志,沒有梅花般孤傲、挺拔的精神,情感的事她沒辦法像工作上的果決,沒有辦法用純理性去面對,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丟下手機,她跌坐在年齡相仿的30多年梅樹下哭了起來,一直哭、一直哭……
午后的雨突然傾盆而下,雨水穿過綿密的樹葉無情地對她飛衝而來,而她,而她,無處也無力閃躲……
櫻花戀 ~ 花樹草坪頭 蕭鈴珍
經營製茶廠的老友陳桑打電話來:「晚上有日本人來住,明天你來我這裡幫忙招呼吧!」
說是日本朋友來,請他作陪,林桑一口答應,只要聽到跟日本有關的,他全身細胞便活絡起來。
光復後,被徵兵到日本的林桑回來台灣。當初林業發達的南投縣信義鄉需要大批工人,他和陳桑便相約由彰化來此伐木、焗樟腦為生。
後來林業沒落,伐木工沒了工作;樟樹大量減少,繁複的焗樟腦產業也因塑膠產業興起而消失,連焗樟的露寮都拆了。
但這些由彰化、雲林各地來的客家人與福佬人離家多年,回鄉已無路可去,便在玉山麓下的同富村定居下來,從事開墾與農業生產。
想到日本,唯一美麗的回憶是與櫻花姑娘的戀情,當台籍日本兵的經驗很痛苦,但戀愛則是甜美的。當初如果他有勇氣留在日本,當初如果娶了日本小姐,生命旅途就都不一樣了。
「真累!真累!」幫忙鄰居採茶的老婆滿頭大汗回來,蒙得只露出雙眼的頭巾還沒脫下,一進門便大喊。
「攏已經做阿嬤了!要妳在家享清福,偏偏那麼愛做!」傳來一身臭汗味,讓林桑不爽。
「暗時少年們擱不在家,只有我們倆,中午的餐加熱簡單吃,就好了!」老婆邊擦汗,坐在沙發打開電視機。
看起來今晚又得吃剩菜了,唉!如果當初娶日本老婆,才不會這樣。天天會有新鮮菜吃、天天有溫柔老婆服侍!
以前朋友間常說人生三大樂事是「娶日本妻、住米國屋、吃支那菜」唉!自己呢?林桑深深地嘆了口氣。
小陳沖洗著茶具,準備泡茶;陳桑早早就退休,兒子小陳18年前接了製茶場 ,經營得有聲有色,不僅國內遊客,現在連國外客人也聞香而來,知道草坪頭的高山茶好。
「真有本事!」林桑稱讚,聽說泡茶桌椅還是檜木製做,花了幾十萬買的,他心裡真羨慕。
「沒什麼本事啦!只是跟上政府的政策。你看,我們早期種油菜,民國60年種茶,這裡的海拔1300公尺 、氣候好,又有阿里山的山泉流入,種出來茶是一等一的啊!」
小陳一方面謙虛、一方面怕傷到林桑自尊,就繼續說:「我只是比較敢衝啦!民國82年政府要發展休閒農場,我剛好接製茶廠,就大膽發揮了。」
為了促進國民的休閒農業旅遊,政府希望能結合一級農業產業及三級服務產業,塑造「三生一體」把人文的生活、生產的活動、生態的景觀結合成一體;因而逐漸輔導信義鄉草坪頭成立「玉山觀光茶園」約50公頃的茶園。業者們也相當努力經營,製造群聚效果,近幾年果然打出名號,吸引各地買家與遊客。
林桑生性保守,自知沒那份能耐。
田中夫婦與兒子三人,吃過早餐後也過來泡茶。日本講究茶道,小陳泡起茶來也是有模有樣;田中閉著眼、鼻子對著聞香杯嗅了嗅、聞了聞;拿起茶碗,搖了搖、看了看,才一小口、一小口的放到口裡含著,輕啜一下,還發出讚嘆聲;一小杯茶碗,分了五次才喝完。
小陳把泡過的茶葉一葉葉撥開,完整的茶片色澤翠綠、嫩葉柔軟、明亮悅目,田中又是一陣讚美,也拿了一片,放到嘴裡含著。
看到田中這麼專注,林桑就不好意思像剛剛那樣牛飲了,也為自己的沒品味感到羞愧。「還是日本人卡有水準」,林桑重新慢慢品味,也才發現這茶真好,不但茶湯清澈、芳香撲鼻、喉韻無窮,而且還很耐沖泡呢!
田中太太催著要出去看櫻花,林桑心想,台灣櫻花有什麼好看啊!日本才是真正美麗的櫻花國度!
二月櫻花盛開季節,停車場已停滿了各地來賞花的車輛。大夥走在兩旁都是山櫻的步道上,望過去一片山谷,茶園綿延數十公頃 ,配上嫣紅櫻花,紅綠相襯展現一種難以承受的風情,田中夫人直呼太美了、太美了!
一陣涼風吹來,下起了紅色花雨,花兒隨風繽紛飄逝,夫人又是一陣輕呼!林桑伸手要去撥掉落在田中先生頭髮上的凋零落櫻,卻被夫人制止,她說:「就讓櫻花留在那裏吧!」於是四處舞著的花瓣落到每個人的肩上、髮梢,大家都不好意思去拍落了。
日本有句諺語「櫻花七日」,易逝易碎的短暫生命意象,如櫻花短暫的開放後隨即凋謝,活得燦爛、死也要乾脆。這樣『轟轟烈烈而生,從從容容而去』的生命態度,是不是造成日本藝文界長年持續的自殺熱潮?認為藝術的最高價值就是死亡?
但,在人生的春天、在高峰期結束生命,是個人最悲壯的美麗?還是社會大眾的損失與悲哀?
據說,大戰期間,有位新婚妻子怕先生戀家,為了讓先生無後顧之憂去為國家效忠,竟然就因此自殺死亡;清晨,新郎看著枕頭上鮮血,不落一滴淚,收拾行李便去中國作戰。後來成為一個殺人不分老幼婦孺、砍人無數的魔鬼軍官。
呵!觀落花會落淚,卻可以殺人不眨眼?這是櫻花衍生的武士道美學嗎?
越南淪陷時,日本為何連一個難民都堅持不肯收留呢?
林桑迷戀日本,但想到這裡,這又何解呢?一時不寒而慄。
沒有錯,日本人是花的民族,華人是樹的民族。
日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意識是外向的、是花開似的;日本把每件簡單的事都做得很儀式化,都變成慶祝和藝術,如茶道、如禪道、如習武、如待人禮節、如商品的過度包裝、、、、再再都如花開,要遠遠超過原有的內涵。是不是如櫻花似地極盡能力在最短時間開花到最極限、最燦爛,然後快速畫上休止符?
茶樹卻不一樣,它沒有櫻花的絢爛、沒有櫻花的美麗,卻給人們長年的綠、長年的實用;茶樹可以不開花,但如要開花,就開個數個月不會謝。
而茶葉經濟產值高,可製成飲品解渴,也可慢慢體驗,品茶尤為人生一大樂事!
櫻樹的果子,櫻桃呢?櫻桃在台灣似不易採收,是否因為太甜美,剛長出便會被小鳥吃掉? 或是開花期短,雄花蕊尚來不及接觸到雌花蕊,花便要謝了。所以櫻花為了要吸引昆蟲來,不惜掉光所有櫻葉,讓那些要替它傳宗接代的蜜蜂、蝴蝶早點來覓食;為了迅速傳播花粉,櫻花只有儘情張開它的性器官,吐出香氣、展現艷麗,希望有機會交配成功,結成果子,擴大生命的延續。
熟識的村姑騎自行車路過,把剛採收的桃子與水梨要給大家吃,說「自己種的啦!」
林桑拿著水果卻不忍入口,數小時前的茶香還留在喉嚨,甘味迴盪不去,此時可不能吃任何東西來破壞這喉嚨內的甘美。
飄緲的雲霧已逐漸消散,陣陣茶香傳來,令人心曠神怡;綿延無盡的群山與層層疊疊的翠綠茶景,宛如天空之城,田中說:「彷彿踏入另一個國度。」
陳桑指著遠處的兩側山頭介紹:「那是玉山山脈、那是阿里山山脈。由阿里山往下看這個山谷,以前是個光禿平緩的草坪,因此就把這裡稱為『草坪頭』。」
群山峻嶺間,一畦畦茶田,有如綠色波浪般綿延在山坡上,採茶姑娘一個個帶著斗笠,頭、手都用花彩布包得緊緊,動作敏捷的將採得的葉子放入竹籠。
老陳說:「別以為都是年輕小姐,茶園風光好,採茶姑娘『老』啊!」大夥都笑了起來,辛勤努力的台灣女人啊!
小田中指著茶樹旁的櫻花問:「為何不選別的樹,而選櫻花?」
林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沒想到陳桑竟知道:「因為櫻花葉子會掉光,不會遮蔽陽光,茶樹的生長就不會受到影響。」
又是一番客氣讚賞,田中先生在台灣出生 ,日治時期父親派來台灣,戰敗返日,田中那年10歲,全家一直都難忘在台的生活,說台灣是他們的「第二故鄉」。田中喜歡台灣文化,讓林桑很訝異。他們說,台灣物價便宜,台灣人尤其善良、敦厚、好客。來到南投,警察先生服務很熱誠,主動幫忙找到爸爸任教過的學校,讓他們很感動。
回到製茶廠,師傅正在教遊客們製茶,一群小朋友則學著做愛玉。聽說還有茶道教學、生態導覽解說、、、等活動。小陳還特地為年輕人愛喝的珍珠奶茶,做了時尚搭配。
真佩服小陳,他把生產、生活、生態搭配起來行銷,不僅賣茶,還讓遊客參與製茶過程,把我們日常接觸的茶,更加深度內化。草坪頭的茶能名聲遠播,也是有原因的。再加上桐林社區居民們對社區的認同與投入,讓這個山中之城充滿了文化創意跟人文關懷。
「留下來吃飯吧!今天有風味的茶餐,社區也有人要來!」小陳邀約著。
「今天孫子要回來,下次吧!」林桑今天感觸甚多,想回家。
雖是陪日本人走一趟草坪頭,林桑知道,真正收獲到、學習到的是他自己。
日本情人的面孔早已模糊。多年來他一直不願承認,當時台籍日本兵地位十分卑微,櫻花小姐固然看得起他,真要結婚其實還是障礙重重,這也是當時沒留在日本的心結。
櫻花適合觀賞,卻沒有產值。而台灣茶樹的經濟價值高,值得用心愛護。
9歲的孫子去日本玩回來,老說日本迪斯奈好玩。這幾天放假帶他茶園走走,開始教他,讓他認識台灣之美,南投之美。
去?不去?
其實這件事大家都是反對的。
起初,即便友人怎樣眉飛色舞地描述著水社的美、水社的媚,他的心依舊如日月潭澄碧的潭水平靜,不帶一點波瀾。曾經心肌梗塞過的他,要爬個8小時來回,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那天大夥在潭中遊船,陽光燦爛、波光瀲灩、清風拂面,心情特別舒暢。遙望日月潭4兄妹中稱之大哥的水社大山,穩重地立於潭邊靜靜地守護著柔情的日月潭。
不明的勇氣隨風瞬息而來,拿起手機,他毫不猶豫撥給登山社的社長:「我要參加!」。
伊達邵 登山入口
他的固執是出了名的,尤其退休之後,他決定要做的事,任誰也無法改變。
平時不太爬山的老婆,也全副登山裝跟著來。
上午7點,遊覽車由日月潭的環湖公路到德化社,駛入「伊達邵」大門,山友們穿著紅色制服、背著背包、手持登山杖,精神抖擻地下了車。
步道起點會經過一整排邵族聚落木屋。921地震後,人口僅數百的邵族,為使族人免於遷徒流離,導致文化流失與種族滅絕,在震毀的「山地文化中心」重建家園,限定仍擁有傳統祭祀祖靈物品「公媽籃」的邵族人才能申請。42個家屋中,有傳統的祭場與教室,是個儼然的邵族文化社區。
邵族祖先因瘟疫肆虐、土地流失而數度易居。經過長久的努力,才得到外界的認同,在2001年終於取得正名列歸為台灣第十個原住民族群,邵族人堅持「水」的美麗,不需要「德化」,需要的是自主與尊敬。
而今天他來登山,是不是也要堅持爬完全程?
水社大山 登山口
「健康登山步道,全長1853個階梯」指示牌這麼寫著。
「啊哈!還沒開始爬,就在下馬威了!」山友不以為然嚷嚷著。
親山樹蔭步道很好走,偶爾停下來觀賞兩旁不知名的樹種,他謹守著:「看景不走路,走路不看景。」原則。終於爬完這些石階、枕木階與土階的1.5公里,到三叉路的登山口,似乎已耗掉近半體力,然而這才是登水社大山的熱身而已。
關山迢迢,他有點想放棄,從這兒可以回頭至南入口,或往青年活動中心的北入口下山,但這可關係到他的面子,才要入山就撤退,也太難看了!
在1.6公里 處的「伴山亭」放有拓印台,亭啊停,停下來想清楚再走,他不能像年輕時那樣,說走就走,說做就做。他摸了摸隨身攜帶的心臟「救命丸」,做過心導管手術後,他戒煙、戒酒、固定運動,吃東西也儘量清淡。多年的醫生好友倒沒阻止他登大山,但要他事先作好準備。
他就是毫無準備地離開職場。退休第二天,依舊穿好西裝準備上班,老婆一如往常做好早餐,臨出門才叫住他。那一陣子,他每天在家裡等電話,數十年運籌帷幄的工作,下屬總有問題會問他吧!然而竟然沒有,歡送的餐會後,竟然一通電話也沒有,他不敢相信,幾天前那些還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業務,怎麼ㄧ下子居然都與他無關了?
大部分山友早已進入山間不見蹤影,如不入山,這些也都將與他無關。
他決定繼續前進。
竹 林
入山,先來個陡坡考驗,跟他一組的2位山友,拉著銀灰色粗繩就往上爬;不容許意志力再度動搖,他跟老婆也在拉繩護欄的保護下,順利上山。
通過雜樹木,迎面的是看不到盡頭的翠綠竹園,綿密竹林裏,滿地乾枯竹葉踩在腳下,喳喳作響,顯得淒美寂寥。
有個竹農蹲著專心挖筍。偶爾傳來神秘的聲響,是竹子經過一夜冷冽,次日溫度上升,引起乾枯竹子熱漲冷縮的裂爆聲。
宛如神秘客一般,山友在蓊鬱的孟宗竹林內穿梭。
他刻意加快腳步,把三個人遠遠拋在腦後,林道陰涼幽靜,晨霧在空中迴旋,水墨畫般地渲染在高聳竹林間。他的心自然空靈起來,感官格外敏銳,一種徹底安靜、感覺強烈的世界,如夢境般環繞在四周。
他想起年輕時讀過梭羅的《湖濱散記》:「我走進林中,因為我想用心度日,只維持生活最低所需,看自己能否學到生命的道理,而不是臨死前才發現根本沒有活過。」
用心度日?近40年的工作忙碌,哪有辦法用心度日。退下來一陣子了,深夜還曾以為工作沒做完而驚醒。用腦度日啊,工作狂的他,很少休假,也沒什麼嗜好與興趣。以前從沒想到有一天會老,直到有次與老婆在一起,居然勃起困難,他才驚覺已不再年輕。
他坐在地上,輕閉雙眼,放任自己徜徉其間,深深地一呼一吸、一呼一吸,聽著心跳、感覺著空氣的進出,寂靜中,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安詳與寧靜。
愈來愈艱難
退休數月的山友講述著離開職場的愜意生活,能隨心所欲、學書法、學語文、爬山、唱歌、、、,每天活動排得滿滿的。
另一位故意掃興的說:「你還在蜜月期啦,過些時候你就知道。」
無壓力的蜜月期、短暫熱情之後,面對閒暇的家庭角色,漸漸茫然不知所措。從主角到配角、從動態到靜態、從忙碌到閒暇、甚至從重要的領導人淪為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適應的過程是何等的難。
感慨最深的是退休後的第一個新年,往年來訪與送禮的人多,那年開始門可羅雀。「唉!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啊!」
在2.75公里處的展望台,可看到部份潭水與伊達邵碼頭。
退休後,他要的不是全部,但至少也要有點存在的價值啊!
天啊!繼續往前竟然是個長長的下坡。這段路程才5公里多,高低落差卻有1300公尺,再加上這個坡,後面豈不更陡峭?挑戰真是愈來愈大。
愈往深山,路愈難行,年紀愈大,機會也愈少;他想到日本「楢山節考」的故事,極為貧窮的楢山下村民為減少食物消耗,把老人拋棄到山上等死,沒有勞動力的,就沒有存在的價值。想到這裡,他整個人不寒而慄起來。
如果不是一路上有觀景平台及里程標誌,真會以為這路沒有盡頭;數處還有樹倒下擋住去路,非得低頭彎腰不可;黃白紅各登山隊布條綁在樹上,過去留下的足跡,鼓舞著山友們前進。
他問當志工多年的山友:「當時你是怎麼調適的?」
「也是經過好幾年的波動期,覺得自己沒有用、沒有成就感、沒有歸屬感是最惶恐的。後來不得不接受,就去找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做啊!」
雲海在山腰遊蕩,在4.2公里的「避雨亭」,1670公尺高的位置望向潭水,日與月的形狀更加鮮明;生命的高度愈高,景色愈是清晰,而人也應當更無所懼了吧!
有人在拓印台上打印,老婆張羅著粽子與水果當午餐,數十年對他忍氣吞聲,他很少去關照她的生活與需求,而老婆依然在旁不離不棄。
兩棵高大的山胡椒,泰雅族所稱的「馬告」,在此陪伴著避雨亭。獨特、透明、馬面般的水晶蘭到處盛開著。
是的,停下來看人生,停下來用心生活,停下來傾聽自己內在的聲音。
音樂、礦石、蘭花
路愈來愈險峻,樹根碎石交錯的陡坡,讓他感到吃力。
走在山稜線上,隱約聽到聲音,這麼深山,哪來音樂?莫非是山鳴?
前面的山友大喊:「看!九族文化村!還有纜車!」原來是山腳文化村傳來的音樂。山的另一面是不一樣的世界,不到高點,怎麼看得到呢?
進入白色礦石區,地面盡是白色石片,草叢裡有一些廢棄的機械器材,這些白石早期應是有相當的經濟價值才開採。登水社大山雖有潭南、地利、九族、德化數個入山道,但都是原始泥徑,這些機械是怎麼運上來的?
但其實想這些似乎是多餘的,有錢都能使鬼推磨了,更何況是人呢?
最不可思議的是山間生長著大片罕見的台灣杜鵑純林,豐富的景觀與植物生態,讓他忘了疲累。
山嵐開始籠罩,在登頂2059公尺吃過午餐的山友們已陸續下山。
錄影的朋友倒轉給他看至高處的風景,山型木製的「水社大山」四字,三角點的四方形石柱,那是種征服的快感吧!
「你們不要再上去了,上面看不到景觀。早一點下山以免天黑!」社長是基於安全考量。
是的,環境與體力的因素,外在與內在的因素,讓他必須學會接受。
登山難,下山更難。上台難,下台更難。
下山時,他得緊緊拉住護繩。迷惑的色彩 ~~ 奧萬大 蕭鈴珍
越洋電話中,她隱約聽到女性喧鬧及音樂聲,夜裡不想問老公人在何處,徒增衝突而已。又是不得已的應酬嗎?還是不堪寂寞?
隔著台灣海峽,她很無奈。
冬天即將來臨,深秋戚然的愁緒,像海浪般不停襲來。
報紙上發佈奧萬大的楓葉紅了。今年她決定不再要求、不再等待,帶著7歲的女兒、帶著厚衣,就往深山去。
青 春
1998年夏天,奧萬大剛解除入山管制2年,不需辦理入山證。大學畢業旅行選上同學都沒去過的奧萬大國家森林遊樂區;他即將入伍,而她已找到工作,即便倆人是公認的班對,但其實大家都不看好他們的未來。
從停車場步行不到20分鐘,便可享受台灣中部負離子量含量最高的瀑布森林浴;同學們在40公尺高的萬大飛瀑前嘻鬧拍照,連懶得動的同學也不願錯過,平日在水泥森林喘息、在污濁空氣中成長的學子,感受從未有過的清明。
青春洋溢、神清氣爽的感染下,鼓動了他的勇氣。
「嫁給我!好嗎?」
清泉自峰頂奔騰而下,那是寂靜了一整個冬日後的呼嘯與吶喊。
在飛揚的水霧、清新的空氣下,她拭著他不知是水花還是淚水的臉龐,即將離別的強烈情愫,讓她豪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他雀躍地抱著她,望著另一端層次分明、溫柔婉約的萬大雙瀑,互相支持著;望著氣勢如虹、水景壯觀的連瀑,結合產生的力量。她深深呼吸,感受從未有過的清靜與安定。
「婚後,我們一起回來看紅色楓葉!」他對幸福的婚姻有著憧憬。
鳥 地
方
在展示室裡,女兒似懂非懂地聽著導覽員解說奧萬大特殊的動植物、地質景觀、水資源。
「這裡常出現的哺乳動物有:穿山甲、山豬、台灣獼猴、台灣山羌。」
女兒呵呵大笑,與難得回來的爸爸嬉戲時,女兒也是這樣的笑顏。那次,離台的前一晚,他坐在熟睡的女兒床邊,她了解他的不捨,僅享受數日天倫之樂,回到大陸又是孤單奮鬥的台幹。她走過去搭他肩膀,他握住她的手,在寂寥的黑暗中,兩人都明白,被派到大陸去工作,聚少離多是常態。
操作著互動式學習遊戲機,女兒玩得不亦樂乎。影像機上網還可看到現場鳥蛋孵化、母鳥育雛的實況。
戶外樹上200多個人工鳥巢箱,保護著鳥類的棲息環境,充滿著生命源源不絕的感動。
大自然的多樣性,讓她訝異。原來除了人類情感上的糾葛外,外界不可思議的豐富性,仍不受影響地四處進行著。
步 道
林蔭密布的步道旁,不時傳來昆蟲們的招呼聲。女兒驚叫:「長臂金龜!」。難得有機會讓女兒在實境上個自然課,她指向披著保護色的蜥蜴:「看!那是攀木蜥蜴,還有獨角仙!」聽說,春天有閃閃光的螢火蟲在溪谷,還有遍佈的櫻花步道。豐富的林相、特有的動植物,讓女兒與她沉醉在這個自然生態天堂。
通往各區的自然步道保持著山林原本的風貌,如單純少女的容顏,無邪、純淨、與世無爭。15度以上的陡坡鋪有棧道,是符合人體工學打造的,因此這一步一階並不會讓她感到吃力。步道蜿蜒於山腹間,木棧道和諧地依偎在山邊,如同少婦對抗險峻環境,卻又能獨創優雅的自處能力。
奧萬大內的步道,是精心設計的,如此才能與自然界完美地融合。近年來多次因天災土石崩落、道路受損,森林遊樂區也被迫數次關閉。坎坷多變的命運,給予奧萬大休養生息的機會,讓園內動植物能夠盡情地發揮天性更加放肆地生長,發展出意想不到的新天地。
同樣顛簸的婚姻路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
由萬大北溪至楓林區的舊橋遭颱風山洪沖毀,林務局為了讓遊客能盡情享受美景、能直接貼近松林楓林,花1400多萬建了座天梯似的大吊橋,好不容易在2009年7月啟用。
橫跨在森林教室與松林區如巨龍般的吊橋,使盡全身力氣,緊緊抓住兩座分散的高山,驕傲地在高空藐視著深谷下如長蛇般潺潺的溪流。
女兒搖搖晃晃地,每走幾步便緊抓護繩,大叫:「我不要再走啦!」
她望下橋底,萬大北溪的水在約30層樓、90公尺 深的橋下流著,的確嚇人。有人在橋上故意跑跳起來,橋身搖得更厲害。在橋的中央,她跟女兒進退都不是。
現在,老公到底守在哪?
那時深夜情慾難熬,打電話到宿舍,沒人接。打手機,她強要老公把手機鏡頭打開,用手機圍繞環境照給她看,她無法接受與她人共享的身體、她無法接受誓言旦旦的心變了樣。有兩三年,她走在人生的低谷,怨恨、爭吵、衝突都無濟於事,歇斯底里之後,她只有整天行屍走肉般生活著。
暈眩、晃動,晃動、暈眩,不能老是停留在橋中間。
她慢慢地走過去,牽著女兒的手,「別往下看!看著遠方的風景,就不會怕了!」
放鬆心情,環顧四方,兩岸溪谷與岩壁緊緊相連;中央山脈雪景在遠方微笑;紅黃綠的彩色森林,歡迎般展現在眼前。而溪水自在悠悠地流著,不說一句話。
這次,是景緻優美到不想移動了,180公尺 長的吊橋,還有大半段要走呢!
是的,「看遠一點!」她也應該這麼告訴自己。
楓綠
楓黃 楓紅
木造平台上,陽光由樹葉空隙間落下,光影隨著陽光移動。
是她自己不願到大陸當台媽,一方面老公有可能隨時被調到其他省份,中國幅員廣闊,各地民情又不同,小孩的醫療與教育如何適應?一方面她的工作不好找,要放棄台灣的穩定高薪,去當優閒的少奶奶、當英英美代子,也違背她對專業的堅持與多年來追求的目標。
她不想讓任何人主宰自己的命運,她不想讓生命只侷限在當太太的角色。
紅楓像著火般地傳播到大片森林,漫山遍野到處喧嚷著,像即將要舉行華麗的道別秀。
遍體鱗傷的葉子走到生命最後一刻還惦記著曾經互相依偎的愛人。如遮光劑般的潛能被激發,用盡全身的力氣守護著,直等到確定楓樹有足夠的能量存活,才釋懷,撒手落下。
浪漫迷人的變色,一幕幕美麗的換裝景緻,竟是楓葉們無法言喻的痛!竟是楓葉們轟轟烈烈的捨身祭典!
鋪蓋在地面,枯黃的楓葉,將在潮溼寒冷中靜靜地腐蝕,化為來年春泥。
空氣透明而清新,她躺在厚厚的秋葉地毯上,楓葉翩翩然飛舞凋零,時間悄悄地流逝著。
而,草木依舊自己生長!
「廖女士,聽說地震後您曾一度低落,為何今天卻有此成就?」
「其實……」
問過這個問題的,從記者到朋友,都想挖掘她成功的秘訣。是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過去她一點苦也沒少吃過,千百次的嘗試與挫折,一切是得來不易。
921奪去了他們的數棟房屋,人生似乎也跟著被摧毀。這百年之災卻也成為社會的分隔島,一場消極派與奮鬥派的拉鋸戰。
「不如我們就逃吧!反正銀行還可再貸一千萬!」災後丈夫變得更加消極。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的確,那些錢可在外地過著消遙的日子,但這是她要的後半生嗎?今後就當個逃於異鄉的亡命之徒嗎?全身上下的細胞都與她對抗著,鑄在她骨子裡的傲氣不允許她這麼做,她拒絕放棄、拒絕逃避。
「但我也不是一直都那麼堅強的……」她對記者說。
災後的幾年間,她東奔西跑為生活打拼,甚至比過去還賣命,可是世界像個黑洞般不斷地吞噬她付出的努力,一點兒回報都沒有。
「別唸書了……,去工作吧!」她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越洋電話的另一頭是在美國唸書的女兒,遺傳了阿公的硬性子和她的冒險精神,17歲就獨自到國外闖蕩,更在大學畢業後考上美國知名大學碩士班,沒想到從小就堅強又勇敢的孩子,如今竟在地球的彼端掉下眼淚,身為母親的她心疼、無奈、又不捨。
掛了電話,她拎起外套就往父親家去,帶著所有挫折與落寞,如敗將般奔跑著。
到頭來還是逃嗎……?
「阿爸,我……」看著歲月留在父親臉上的痕跡,她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對挖行,有一个所在咱來去看。」只見父親拿起車鑰匙什麼也沒有多說。
他們一路往北中寮方向開去,過了南投酒廠右轉上坡,兩隻雪白的大象映入眼簾,「觀音寺」整棟白色的外觀倍感清新脫俗。記得小學時遠足至此,旅途中同學哀聲連連、頻頻喊累,殊不知這段可是她天天上、下學來回要走的路!
繼續往前,沿著鄉道過了一片又一片的龍眼林後,右手邊是紫雲寺。
紫雲寺未建廟以前,每年由當地居民擲筊決定祖師爺落腳於誰家,而這兒原本是輕便車的車站。陰那祖師是拔仔頭也就是東山里居民心中的守護神,每當風災過後,母親就會帶著五個孩子到寺裡拜拜,謝謝祖師爺庇佑全家平安。
左轉,一段長且蜿蜒的下坡,行至平緩的路面後,父親將車靠邊停了下來。眼前有一座吊橋及一座陸橋,兩橋相互平行約距100公尺 ,連接著對岸,也連接著家族世世代代傳承的血脈與精神。
民國79年統計,台灣295座吊橋中,南投縣就占了58座。豐富的農產散佈在多山谷的地形上,在交通不便的年代,這騰空的道路是內山人的支柱。
一屢青絲悠游於橋下,沿岸翠綠的竹林相伴,如罕見的畫中美景,它是東山居民的生活指標~~龍眼林溪,從灌溉、洗衣到畜養家禽,甚至孩子們戲水、抓蝦、釣魚……,內山人的生活與玩樂總離不開它。
當時人們用竹子製成小籬笆圍在溪邊,在裡面鋪上粗糠後養鴨。身為長女的她,清早就提著桶子到溪邊餵鴨,順道檢查昨晚父親放置的蝦籠今天是否能為他們的餐桌上多添一道菜。當糞土將粗糠完全覆蓋後要取出晒乾,最後裝進肥料袋中,再讓父親拿出門當肥料變賣。
那時孩子們常到溪邊游泳兼「掏金」,偶爾還能在溪裡撿到鴨蛋!當聽到母親大聲吆暍要吃晚餐,這些掏金客們才依依不捨地攀爬山坡回家,飯後全家人則聚在一塊兒聽父親天南地北述說他的豐功偉業。
「厚!那時大家攏喊你阿爸是水鴨仔!挖5歲就會游泳了!阿嬤溪仔邊洗杉,我就底邊仔藏水沫。」阿爸炫耀著。

那時可是不愁沒肉吃的!大家都養著雞、鴨、鵝、豬,但規定不得私宰豬隻,碰到突擊檢查可要小心,『上次登記是公的,怎麼變成母的?』當初登記的豬早成了鍋中物,於是一場激辯與人情之戰便展開了。光復後,查驗的人偶爾會放水,說可能記錯,但在日據時代查到可是嚴刑。
找4個家庭輪流「宰豬」,半夜3.4點就得開殺,延著大腿大卸4塊,迅速灑上粗鹽,放入缸內,再埋到自家果樹下;天亮前所有的證據皆已湮滅。而他日要加菜時,這些藏在地下的鹹豬肉就是最佳來源了。
「你們遮的攏毋知!你們攏是阿爸登財(斷臍帶)ㄟ!」
市區到此的路途遙遠又顛簸,當助產士迢迢趕到產婦家時,常常孩子已經出生,臍帶也處理好了。每當阿爸講到這裡總紅光滿面像個受勳的將士倍感驕傲。但她心裡總有個疑惑,當阿爸抱著新生兒時,是不是跟他接生無數小豬的心情是一樣的?
雖然總逗趣講這事,但當她目睹阿爸接生最小的弟弟後,她才知道這多麼危險又心酸。阿爸先將麻繩拆成細線,與剪刀放進水中煮開消毒,胎兒出生後,將麻線綁在胎兒臍帶上方約5公分處後才將臍帶剪掉,最後將棉花覆於其上,聽來簡單,但一有閃失,輕則傷及母體,重則雙雙陷入險境,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即使順利出生,也不保證能平安長大,那尿桶的事件她就永遠忘不了。
以前在房裡都會放置尿桶,這樣夜裡就不用冒著被蛇咬的危險到屋外遠處「方便」。那種暈鼻的尿味,總讓她與父母房間竹門、竹床喀喀響的聲音聯想在一起。事情發生時正值豐收時節,大人們忙於農作,隔壁2歲的小孩,獨自在家中,竟不慎掉入尿桶溺斃。
當時連接南投鎮與草屯鎮的平林吊橋正好要改建成水泥橋。當時的廖樹林代表積極向南投鎮公所爭取拆下的四根大繩索其中一根鋼索,送給此處當主索建吊橋,這才開啟了大家長久以來的造橋夢。
有了母索,經費還是不足,里民們把裝運鹹魚的木箱一片片拆開,雖然木脆且易碎,但總算是有了橋面的踏板。他們又尋遍山中各家龍眼樹,選了每棵直徑都超過一尺的壯碩樹幹,砍下當作堅固的橋柱。
主索被捲成圓團,用輕便車由山下運至現今的紫雲寺附近,那時是農產品的集散地,再由男人半拖半拉至山腰。
「你攏毋知!彼个鋼鐵索仔有偌爾啊重哦!」阿爸驕傲又激動地說。
造橋一事使內山的人為之興奮到幾乎「傾城出動」。當時她還小,不懂得那座橋有何意義,只知道大人們開口閉口都是橋啊橋的!「反正有河流上竹筏可以過溪,有沒有吊橋有什麼關係?」她暗自想著,直到有一天……。
一個多雲的早晨,父親獨自扛著香蕉和鳳梨到山下作買賣,大雨已經連下超過一星期,米缸已見底,趁著雨勢稍緩,他決定和老天爺睹一回。
當他返回拔仔頭時天已黑,溪水一波波不斷奔馳而下,比早先時候還要險棘,為了家人,他不畏艱難險阻奮力邁步向前,好幾次差點被溪水沖落的竹子擊中,在他即將上岸之際卻因重心不穩跌入水中,就這樣被溪水一路往下游沖。
入夜後壯丁們組成搜救小隊點起火把沿岸搜索,最後終於在一塊大石頭旁發現抱著米袋的父親。
「戇囡仔哭啥?有食飯無?」父親虛弱的說。
沒想到病榻上的父親一開口就是這句話。原來,善游的父親是為了守住全家人的食物才會被水沖走。母親焦急的哭著,直呼傻極了,不過父親卻認為這場戰役終究還是他贏,至少,孩子們有飯吃了。
吊橋終於在眾人努力與期盼下竣工,也因為有了這個橋,讓她能順利唸小學。聽說那百年的芭樂樹因交通逐漸便利而被偷挖運走。
後來阿爸為了孩子們的教育舉家遷移市區,而政府也於民國70年在旁另建了硬橋,然這軟橋承載著內山人與生命搏鬥的意志力,以及充滿父親回憶、喜悲交織的童年,這些都將永遠活在她心中。
「妳看,伊猶是底遐。」阿爸指著吊橋說。
任憑地牛翻身、水患肆虐,具代表性的牛角石頭也數度移動,但東山吊橋說不動就不動,仍筆挺地站立於兩岸奮力與地心引力對抗著,正如父親守護著整個家,如今它也依然守護著拔仔頭。
「我怎能輕言放棄……」她說。「是他造就了今日的我……。」
不論是吊橋還是父親都一樣,他們誰也沒有擅離崗位。
柿橙香市 ~~ 以客為尊 蕭鈴珍
一個萬物靜默的夜晚,電腦突然當機,使我不知所措,頓時黑暗的房間,阿公寄來的柿子在桌上發亮,過往的片段回憶湧現,如電影般放映著,但畫面卻漸漸模糊、漸漸失去顏色,最後只留下一個又一個黑白交織的片刻,還有獨自發愣的我。
「充滿未知的人生旅途中,我追逐的究竟是什麼?」
那個桐花散落、清新涼爽的午後,我有了新的答案。
沿 途
由南投市的南鄉路右轉沿路直行往南中寮方向,過了振興橋後不久遇到交叉路口,左轉便是「國道三號的替代道路」,著了迷一般,沒有猶豫,多熟悉,這是我一直以來選擇的方向……。
「喂喂!學長,你要去哪兒?應該直走才對吧?你看導航是指向前的……」一旁的女孩緊張的叫著。
聽見女孩的呼喚,我這才回過神來,對哦!這次是要回永平村老家一趟。
女孩是同校的學妹,最近居然對客家文化開始有了興趣,甚至要以其為主題撰寫相關論文。我雖有客家血統,卻對客家文化一竅不通,小時候阿公、阿嬤教的客家話也隨著時間流逝淡忘了,只剩一點簡單的對話還勉強能聽懂,如今的我,英語可是比客語好太多。好吧!我得承認,我就是個「假客家人」!這麼說吧,此行正是為了「研究需要」才回鄉的。
「你看你看,那邊有鬼屋!」女孩驚叫著。
「那是廟啦!我記得是叫永玄宮……規模頗大,不過最後也沒蓋成就是了。」
開過撻拉灣後右手邊有一座緊依著山壁荒廢的廟宇,說像鬼屋我倒覺得更像大型石窟,大概因經費不足而停工,僅有水泥鑄成粗糙模糊的外型,沒有一絲絲色彩,就這樣被無情的人們所遺忘。
「你看有吊橋高掛在天上耶!哇,那棟木屋是做什麼的啊?」
真搞不懂女孩怎麼比小孩子去遠足還興奮?看來這裡也改變了不少,又是草坪又是花圃的,我小的時候可沒這樣的地方。
阿嬤煮了滿桌的菜,更有我最愛吃的「客家小炒」。阿公用流利的華語問女孩住哪裡?喜歡吃什麼?
「我住台北,鄰居阿姨也是客家人!我最愛吃她做的紅豆糕了,不甜不膩真好吃!」女孩反問阿公:「中寮鄉的客家人多嗎?」
「中寮鄉純客家人佔22%,但一半人口有客家血統,比率很高,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客家人。」
「啊!為什麼?」女孩驚訝地繼續追問,而這事連我也不知。
「在中寮講客語最多的是清水村、和興村;龍安村有三成是客家人,其實應有七成,因為很多詔安客根本不知自己是客家人,後來從生活習慣、飲食、信仰、、等追蹤才發現血統;永平村則有很多隱形的詔安客。我有一個70多歲的朋友,年輕時舉家遷到中寮來開墾,嚴禁全家人講客語,就是在家也不能說,一定要學會講流利的閩南語。」
「怎麼會這樣?」女孩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異地來的客人求生存可不容易啊!因為初進入閩南的福佬聚落,語言不同會被排擠、會被欺負,講客語無法保護自己。為保族群的生存,只好把文化特性、語言隱藏起來,像詔安客甚至否認自己是客家人。」
「啊!多可惜!」女孩嘆息的説,她是政府推廣客家文化下的『哈客族』。
這下子話夾子一開,阿公可就停不了。
「是啊!這樣下去族群會消失的。我的孩子從小在家講客語,但出外就不肯了,像他爸,台語講的比客家話溜多了!當兵時還說,絕對不能講客語,否則會被欺侮!真的是時代不同了,那像現在,有客語電視台、電台,在強力推銷下,客家文化變成了一種產業、變成了一種時尚。」
看到女孩對客家充滿興趣,阿公阿嬤兩人用客語交頭接耳說:「這個阿妹真靚又知事理,以後會不會當我們的孫嫂?」
「還沒到那個地步啦!」我轉頭說望向阿嬤,他們可別以為我聽不懂客家話,我只是不會講而已。
就這樣恣意陶醉於她那雙迷人的眼眸,但心中的糾結與掙扎不禁使我蹙眉,這是我的家鄉,我祖先所留下的傳統與文化,為何我的心就不能像她如此火熱?我到底是誰?
中寮鄉客家農特產品展示中心
翌日,我們載著阿公、阿嬤重回風櫃嶺,此處因位於兩山峰交會,風勢強勁而得名。阿嬤說這棟對面有著綠草坪的美麗木屋,這是這幾年才修建好,前身為一集貨市場,921地震後由客家委員會補助,規劃重建為「中寮鄉客家農特產品展示中心」,並由有一半客家血液的鄉長陳月英與其團隊提名為「柿橙香市」,屋內展示著中寮鄉的老照片、古早農具、雅石、藍染、花布包、手工藝等。
「柿子、柳丁、香蕉的市集,真是好名字耶!四個字就道出特色農產品。也讓人想起『浣溪沙』的詩『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女孩覺得這名字取的真有意思。
「其中的柳丁和香蕉也列歸我們中寮三寶哦!」我搶著說,不然對故鄉什麼都不知就太遜了。
龍眼、柳橙與香蕉是中寮鄉盛產的農作,這幾年則積極培育新興果樹,如茂谷柑、甜柿等,因品質優異,市場價格相當高,深受消費者喜愛,已為相當具有發展前景的水果。
以前還在南投讀書的時候,暑假總會回老家住上幾個禮拜,幫阿公採柳丁、龍眼,一轉眼好幾年過去了,我已在北部著根,家鄉整片的龍眼林也因人力外流,無力照料而荒廢。
想到此不由心酸。過去的一切彷彿就在眼前,似曾相識,是那麼的接近、卻又模糊,閉上雙眼感覺,時間卻二話不說將它們摧毀;如今的我在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穿戴名牌與女友於高級飯店用餐,而從前那個在龍眼樹爬上爬下的野孩子已深深沉睡,林間的笑聲、純真可愛的童年也蕩然無存。
如果這是我該保護的一切,為什麼我還踟躕不前?我到底是誰?
風 櫃 嶺 安 龍 吊 橋
由柿橙香市旁之斜坡向上走,約50多公尺便可抵達那座使女孩興奮不已的吊橋 ~「風櫃嶺安龍吊橋」。
此橋由原木建造,橫跨於139縣道,有趣的是:一般的吊橋俯視於下所見大都是「水」,它們或湍急或平緩、或沉靜或喧鬧,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性情存在著,但安龍吊橋下並無它們的蹤影,只有灰黑的柏油路以及呼嘯而過的車輛。
由於非交通要道,並沒實質之連接作用,僅為發展觀光而存在,因而被當地人所忽視,正如長年被閩人與原住民架空的客家族群,美麗、神秘卻被遺忘,直到近幾年才逐漸復甦。
客家族群來台這三百多年間爲求生存委曲求全,一部份人甚至刻意掩飾,忘記自己宗族,而後子子孫孫便被埋在谷底,息以為然地以「閩人」的身分活著。
走在懸空的橋上,握緊護欄,心卻比橋面還要搖擺,有人千里尋根,遠走他鄉只爲「逐本溯源」。而我,一個至始至終都了解宗源,卻遠走、卻任其模糊淡忘,茫茫人海中盲目的奔馳著……。我到底是誰?
桐 花 登 山 步 道
沿著步道往上爬,右手邊滿滿都是綠葉金蕉,而另一邊則可盡觀南投市區,加上貓羅溪悠游於下,被靄霧薄暮所籠罩,簡直像極了一幅水墨畫!
「嗚哇!這裡真的好美呀!步道上還有飄落的桐花!」
「你看,那邊就是我們昨天來的路哦!」
當我和女孩只顧著欣賞風景時,阿公、阿嬤卻望著一旁的香蕉園神情黯然。
聽阿公說,當時穿著紳士裝的帥小伙子不受歡迎,反倒整身沾滿蕉乳著工作服的蕉農人人愛!香蕉交給香蕉場後領的「香蕉單」比國庫支票還好用!帶著它可到甘仔店清帳、到米店買米,簡直就是60年代的信用卡!
可是在震驚蕉界的1960年代「剝蕉案」爆發後,香蕉的價格重創。阿嬤說,那時候從香蕉場開始退貨,工人們載回一車車怎麼樣也吃不完的香蕉,一堆堆擺在三合院任憑它漸漸萎縮、腐爛,看了心酸又害怕,真是欲哭無淚。
後來大家又一窩峰改種柳丁、龍眼,因生產技術提昇,產量也相對提高,但現在也是年年盛產卻價格低廉。
渾身散發著客家硬頸精神的阿公說:「沒關係啊!現在我們新種的柿子甜又脆,未來一定可賺錢啦!」
這是我們族中傳承的精神,它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顯現在不同的族人身上,不斷不斷地驅使著我們突破、一次又一次地驅使著我們向前。
「我」的形象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東 方 猶 太 人
離開前,女孩要求與阿公阿嬤在老家前合照,即使站在正值青春年華的漂亮女孩旁,也遮蔽不了阿嬤隱隱散發的氣質與光芒,月神一般,溫柔卻又帶著韌性,被風霜包覆的美麗,以及歲月掩蓋不了的睿智。
落葉終要歸根,沒人能背叛竄流於體內的血液。我再也不想在角色中尋找角色,放手恣意地跟隨心中那牽引的聲音。歷史像一根針線,將記憶穿越時光,縫合一塊塊的分裂,成為拼布般的蜘蛛網絡,這是我的祖先、我的血緣,這就是我。
每個片刻、每個瞬間組織了我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我們雖如沙卻不散,四處漂泊流浪,但始終同心,正如東方猶太人一般,不屈不撓地緊握著族群文化的使命與世世代代與血脈牽繫著的堅韌的精神,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以一個真正的客家人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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